第一次知道彭士祿,是很多年以前在某刊物上看到的這張照片(圖一),由于高度保密,當時的照片做了模糊化處理,以至于照片中的人臉五官都有些變形錯位,現(xiàn)在環(huán)球網(wǎng)記者走進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,走進九〇九基地,走進我國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主廠房,感受彭士祿在這里工作、生活的攻堅歲月,聽創(chuàng)業(yè)前輩們講述關于他的傳奇往事。
作為中國核動力領域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,中國核潛艇第一任總設計師,彭士祿為核潛艇事業(yè)做出了卓越貢獻,他卻認為自己只是中國核動力道路上的“墾荒?!保谶@一宏偉工程中,“做了鋪磚添瓦的工作”。彭士祿是當之無愧的“時代楷?!?!
圖一:中國核潛艇第一任總設計師彭士祿(左二),副總設計師趙仁愷(左一)、黃緯祿(右二)、黃旭華(右一)
讓中國第一代核潛艇提前2~3年下水
中國研制核潛艇起步時的艱辛,是如今很難想象的。
核動力研究設計院原科技處處長孫榮綿介紹,當時主要困難有:一是國家的技術(shù)基礎很薄弱,基礎工業(yè)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;二是國家正處于經(jīng)濟困難時期。
此外,還有外國的嚴密技術(shù)封鎖??梢哉f就是一張白紙,沒有圖紙資料,沒有權(quán)威專家,沒有外來援助,沒有設備,沒有經(jīng)驗,包括彭士祿在內(nèi)的所有人,連核潛艇長什么樣都沒有見過,僅有的參考資料是從報紙上翻拍的兩張模糊不清的外國核潛艇照片,和一個從美國商店買回來的兒童核潛艇模型玩具。在這種狀況下搞核潛艇,難比登天,不得不全靠“自教自學”。
而且由于國家經(jīng)濟困難,1961年秋到1965年3月期間,我國核潛艇工程還經(jīng)歷了被迫“下馬”的坎坷歷程。
孫榮綿回憶說,除了學校物理課的知識,但是僅靠這些研究潛艇核動力裝置是不行的,這就開始有一個很重要的學習過程。在1964年以前,彭士祿曾掀起一個學習(核動力技術(shù))知識的高潮。
記者了解到,彭士祿一開始并沒有在這條戰(zhàn)線上,他是在原蘇聯(lián)完成原子能核動力專業(yè)學業(yè),留學歸來后參與到核動力研發(fā)設計工作中。1962年2月,彭士祿作為主要負責人,開始主持潛艇核動力的研發(fā)工作——而這正是在我國核潛艇工程下馬后,那段最困難的歲月。彭士祿帶領被縮減的隊伍繼續(xù)艱苦攻關,要求他們“鉆進去、迷上它”,為核潛艇工程重新上馬穩(wěn)定了骨干,積蓄了力量。
1964年,我國潛艇核動力裝置總體設計初具雛形。
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原副院長楊朝勇介紹說,核潛艇的核心是核動力,核動力的心臟是核反應堆。“潛艇核反應堆的研制,是在彭老總的帶領下完成的?!?/p>
1965年3月,核潛艇工程重新上馬。早前組織完成了我國第一份核動力裝置初步設計草案的趙仁愷,被任命為潛艇核動力研制部副主任兼副總工程師,另一名副總工程師就是彭士祿(注:當時是兩位副總工程師,未設立總工程師)。趙仁愷一頭扎進彭士祿等人制訂的核潛艇主方案、主參數(shù)中,他由衷地感謝,滿懷深情地對彭士祿說:“彭老總,你們辛苦啦!”
核潛艇工程研制工作全面展開后,國家要求在1970年建成與核潛艇1:1的陸上模式堆,擔當潛艇核動力裝置的“前驅(qū)”。
圖二: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廠址
1965年,中央決定選擇地處西南的一片山區(qū)作為建造核潛艇陸上模式堆的廠址,在那個毫無工業(yè)基礎的地方建立一個比較完善的核動力研發(fā)綜合基地,代號九〇九。
10月,以趙仁愷為隊長的設計隊陸續(xù)進駐現(xiàn)場。
1967年4月,核潛艇模式堆主廠房破土動工,建設正式啟動。
1969年,核潛艇陸上模式堆主廠房的土建施工完成,設備安裝開始。
1970年4月,我國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安裝完畢,迎來了啟堆的時刻。
1970年7月25日,核潛艇陸上模式堆開始提升功率,8月30日,反應堆滿功率運行,試驗一次成功!在山谷間的一片歡呼聲中,現(xiàn)場總負責人彭士祿立即打電話向周總理報告。
1970年12月26日,我國第一艘核潛艇下水,經(jīng)過半年的反應堆安裝和調(diào)試,1971年8月完成系泊試驗,9月試航成功。
九〇九基地工作人員感慨地說,毛澤東主席“核潛艇,一萬年也要搞出來!”的壯語,我們實際用了5、6年的時間就實現(xiàn)了。
彭士祿和廣大干部群眾,僅用5年時間就實現(xiàn)陸上模式堆從建設到滿功率運行,這個速度,即便在科技和生產(chǎn)發(fā)達的今天,也是非常緊迫的。
而研制核潛艇的技術(shù)難度,要遠遠超過研制原子彈、氫彈等核武器。我們國家在毫無工業(yè)基礎的地方建立起一個比較完善的核動力綜合研發(fā)基地,全國26個省級行政機構(gòu),1200多個單位的科技人員、工人與干部、解放軍指戰(zhàn)員共計8000多人參加了攻關會戰(zhàn)。數(shù)萬臺套部件,配套實驗室,都是我們自己搞出來的。首艘核潛艇完全國產(chǎn),連一顆螺絲釘都沒有進口。在當時情況下國家的科技、工業(yè)、制造能力,我們能造出來,真是非常不容易。
在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主廠房內(nèi),記者看到了一個大約比現(xiàn)在的18寸登機箱略大的集成電路模塊,如今同樣的功能只要比指甲蓋還小的芯片就能輕松實現(xiàn)。工作人員介紹,這可是當時我們國家最高技術(shù)水平的成果。
對于這段歷史,彭士祿在他的自述中,是這樣講的:“我們這一群體頂著頭皮,用一股犟勁,只用六年時間硬是把它搞了出來,真是奇跡!靠的是什么?除了中央的決心和領導的支持外,靠的是共產(chǎn)主義的愛國之心、群體的智慧和合力、一股犟勁精神。我深深感到‘老九’們的可愛,群體的可愛。在這一宏偉工程中,我和他們一樣,努力盡職盡責,做了鋪磚添瓦的工作。”
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工作人員說,彭士祿敢于擔當,敢于決策,使“國之重器”,第一代核潛艇提前2~3年下水。大亞灣、秦山等核電基地不斷壯大,彭士祿堅持自主發(fā)展,使我國擁有了核動力設計人才隊伍和設備研發(fā)能力。彭士祿無私奉獻,為核動力事業(yè)貢獻的一生。
“彭大膽”和“彭拍板”
作為技術(shù)總負責人,彭士祿每天都要遇到很多問題,無論爭論多激烈,風險有多大,他都敢于拍板?!芭泶竽憽薄ⅰ芭砼陌濉钡难盘柋M人皆知。他常對同事們說,錯了我負責,對了,功勞和成績是大家的。出現(xiàn)技術(shù)爭執(zhí),“不要吵,做實驗,用實驗結(jié)果說話,根據(jù)實驗結(jié)果我來簽字,我負責。”
但是彭士祿敢于拍板,并非“盲動主義”,也不是心血來潮。中國工程院院士于俊崇說,彭士祿是非常講究科學,堅持科學決策的,例如支持建造陸上模式堆等問題,他既敢于承擔責任,又能夠?qū)嵤虑笫堑奶幚砑夹g(shù)問題。
孫榮綿說,彭士祿做決策膽大心細,第一,靠他自己的技術(shù)功底和決策、決斷能力,還有魄力;第二,靠我們這支好的隊伍;第三,是有充分的實驗做基礎。要做部件的實驗,要做原理樣機的實驗,最后還要搞工程樣機的實驗。有這樣大量實驗做基礎,他“拍板”不是胡亂拍的,他掌握重大技術(shù)方向,我認為是穩(wěn)健型的決策。
對于“彭拍板”的稱呼,彭士祿在他的自述中這樣寫道:凡事有七分把握就“拍”了,余下三分通過實踐去解決。這屬本性難移,急性子。有些問題只有趕快定下來,通過實踐再看看,錯了就改,改得越快越好,這比無休止的爭論要高效得多。也有拍錯板之例。他的體會是:“不怕拍板,不怕拍錯板,因為拍錯板可以改。最怕不拍板?!?/p>
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黨委書記萬鋼說,核反應堆建設的核心,是個科學問題。彭士祿是我國高級核動力專家,是首批工程院院士,他有科學的知識,他“敢拍板”。他身上真的有一種信仰,有一種革命的精神,應該說這是從他父親澎湃身上繼承來的,這是根的問題。彭士祿幼年母親、父親相繼犧牲,他吃“百家飯”長大,數(shù)十位“媽媽”的厚愛,這是他的人民情懷。
圖三:彭士祿與趙仁愷
“親密的革命戰(zhàn)友”
若二者缺一,中國核潛艇歷史將被改寫
據(jù)《大國匠心——趙仁愷傳》一書中記載,當人們再次回首陸上模式堆建設的那段歲月,不得不慶幸,冥冥之中,組織安排彭士祿和趙仁愷這兩位副總工程師一同開展工作,真是絕好的搭檔。彭士祿是一個有擔當,敢于負責任的科學管理者,工程設計導師和指揮者。彭士祿粗中有細,趙仁愷細中求實,二人優(yōu)勢互補,這在核潛艇工程開展過程中留下了許多佳話。兩人能夠搭伴攻關是最優(yōu)選擇。如果二者缺其一,陸上模式堆的建成恐怕都將大大延后,中國核潛艇的歷史也將被改寫。
在走訪期間,記者問起該如何形容彭士祿和趙仁愷的關系,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工作人員說,他們是“親密的革命戰(zhàn)友”。
據(jù)有關記載,1970年7月16日,彭士祿赴京匯報后,和周恩來總理派來的專家指導小組抵達陸上模式堆所在地。彭士祿在長達1公里近2000余人的歡迎隊伍中找到了趙仁愷,興奮地挽著趙仁愷談起周總理聽取匯報的過程和指示,根本無暇顧及歡聲雷動的人流……革命戰(zhàn)友之情,從中可窺一斑。
一生傳奇
在過去的數(shù)十年中,彭士祿的名字曾很少為外界知曉,但是他的事業(yè)卻改變了世界格局。
在完成第一代潛艇核動力裝置研制后,彭士祿又轉(zhuǎn)戰(zhàn)核電,成為他人生第二事。他進行管理創(chuàng)新,提出:業(yè)主負責制,招投標制,工程監(jiān)理制等,當時正處于改革開放初期,彭士祿這些大膽的變革對于我國核電的發(fā)展產(chǎn)生了深遠影響。他堅持核電設備國產(chǎn)化,“凡是中國自己能干的都自己干”。
1970年代,他確定了我國核電站堆型技術(shù)路線,將壓水堆作為我國發(fā)展核電的主力堆型。后來由此誕生了秦山一期核電。1983年起,他領導我國第一個引進核電站,大亞灣百萬千瓦核電廠的建設。1986年起,他領導我國首個自主商用核電站,秦山二期核電的建設,開啟了我國核電自主化的進程。連同早前的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和第一艘核潛艇,彭士祿開創(chuàng)了我國核動力事業(yè)的五個第一。
彭士祿自創(chuàng)的熱工水力計算方法,核潛艇工程戰(zhàn)線上的人無不贊善。他主持建立的核動力裝置主參數(shù)計算方法,在主參數(shù)選定、系統(tǒng)組成及關鍵設備的選型等方面有很強的實用價值,并可應用于壓水堆核電站。
彭士祿說,我一輩子只做了兩件事,一是造核潛艇,二是建核電站,但是這兩件事我認為是一件事,那就是核動力。中國核潛艇研制成功絕不是一兩個人的作用所能及的,它是集體智慧的結(jié)晶,“我充其量就是核潛艇上的一枚螺絲釘”。
在自述中,彭士祿院士這樣寫道:
“遺憾之事。一生最大遺憾之事就是‘夫人’太多,共有三個。第一‘夫人’是核動力,第二‘夫人’是煙酒茶,第三‘夫人’才是小瑪莎(注:彭士祿夫人馬淑英)。小瑪莎不甘心當?shù)谌旆戳?,非晉升不可。為了和睦,只好升為第二,才算平息。來世能否當?shù)谝环蛉?很難說。”
“現(xiàn)如今,老朽已木訥,但有三個心愿:一是盼望祖國早日擁有更加強大的核潛艇力量;二是盼望祖國早日成為核電強國;三是盼望祖國早日實現(xiàn)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,早日圓了老百姓過上幸福生活的中國夢!”
“如活著能熱愛祖國、忠于祖國,為祖國的富強而獻身,足矣”
圖四:彭士祿在九〇九基地工作照
來源:環(huán)球網(wǎng)